编者按:
由苏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主办的苏州市“文华”艺术展演季2022-2024优秀舞台艺术剧(书)目展演于2025年5月5日至6月8日成功举办。展演集中展示过去3年全市舞台艺术创作的最新成果,17台剧(书)目轮番上演,涵盖昆曲、苏剧、苏州评弹、锡剧、沪剧、滑稽戏、交响乐、民族管弦乐、舞剧等多种艺术样式,参演院团来自全市多家专业文艺院团及民营剧团。展演期间,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配套开展了17场“一剧一评”研讨会,30余位业界专家与主创团队面对面展开交流研讨,为作品提升、院团建设建言献策。现刊发部分专家评论,以飨读者。
滑稽戏必须滑稽刍议
徐维新
最近,有幸观摩了苏州市滑稽剧团根据作家陆文夫同名小说改编的大型滑稽戏《美食家》。陆文夫的原著从历史变迁角度考察生活,准确而深刻地针砭时弊,贯穿着浓郁的喜剧性元素。滑稽戏《美食家》通过编导演通力合作,尤其是三位主演,善于从普通人带喜剧色彩的细节中,挖掘深层的悲剧因素,使整个演出在轻松中见锋芒,笑声中有幽默的反省;是一出显示机智幽默风格而比较成功的滑稽戏。观摩滑稽戏《美食家》,是一种幽默和笑的享受;它是一部正宗的滑稽戏,是“很滑稽”的滑稽戏。
展开剩余89%滑稽戏应该“很滑稽”,滑稽戏必须滑稽——提出这个命题似乎有点“滑稽”?
最近十多年,滑稽戏舞台确实出现了不少“不滑稽”的“滑稽戏”,坊间对此的不满时有可闻;而滑稽界对滑稽戏“越来越不滑稽”又有不同见解:老一辈哀叹后辈不会编导、不会演滑稽戏,调侃并批评道:“现在的滑稽戏不滑稽,那真是滑稽的事了”(绿杨)!有些年轻的“编导演”搞不出滑稽的滑稽戏,则又无端地以为滑稽戏是应该被“淘汰”的剧种,莫名地认为改演没有方言,没有音乐,没有笑料的“喜剧”,才是自己的出路。
在美学范畴中,喜剧作为的一种类型,与悲剧、正剧一样,所有的演出形态、所有的剧种都可以进行演绎,而滑稽戏则是我国特有的专演喜剧和闹剧的剧种。滑稽戏剧团,一个列入国家级非遗项目的剧种,如果编排出来的滑稽戏,取消了滑稽戏应有的“南腔北调”(方言,语言),不要“九腔十八调”(各种戏曲唱腔和小调,音乐),上演没有笑料的“正剧”,或者改演少有喜剧因素的“话剧正剧”,恐怕不应该是滑稽戏“改革”的出路。
滑稽戏从业人员搞不来、搞不出滑稽戏,不应去“另立门户”,而是应该认真地学习和传承前辈的经验,学会并掌握滑稽戏的规律,这才应是当今保护和传承滑稽戏这个被列为国家级非遗项目的应有之义。这里,想就滑稽戏、喜剧性和笑三者的理念,再来做一次考察,做一番滑稽戏必须滑稽的议论。
笑,是一种审美功能,它既是情感表达,也是审美判断。
滑稽戏在清末民初从“新剧”里的趣剧、“滑稽新剧”中华丽转身,一贯以“笑”作为自己的使命;诞生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是我国特有的、独具民族色彩的一个剧种,它把创造笑料作为自己的使命,于嬉笑怒骂之中透出人生的甜酸苦辣,在笑声里倾注耐人寻味的各种社会体验。观众把滑稽看成是使人开心的艺术,行家们则把滑稽戏称作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
观众来看滑稽戏,是来享受“笑”的;演出滑稽戏,则是与观众一起在笑声中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所以滑稽戏应该滑稽,必须滑稽。
滑稽戏以笑为特征,具有鲜明的喜剧性。
以笑为标志的喜剧性属于审美范畴。从笑的本质出发,对“喜剧性”可作这样的阐述:“喜剧性”是突显内容与形式、本质与现象之间的不协调或不和谐,给人以笑的审美愉悦。滑稽戏的喜剧性在于以夸张的手法、喜剧的结构、诙谐的台词以及对人物喜剧性格的刻画,从而引起人们对丑的、滑稽的嘲笑,对正常的人生和美好的理想予以幽默,予以肯定。
滑稽戏必须具备喜剧性,当然具备喜剧性特征的,不一定都是滑稽戏,例如漫画、马戏团小丑的滑稽肢体表演、模拟各种声音的口技等等……
人所共知:喜剧性的核心是笑。笑是一种复杂的审美心态,要从主客观的关系中去寻求。但不是所有的“笑”都是“喜剧性”的。“笑”有生理的、社会的和心理的之分,社会的和心理的笑,才是喜剧性的。作为“在笑声里倾注耐人寻味的各种社会体验”的滑稽戏,应该追求的是“社会的”和“心理的”笑。
这几年也有人提出:“笑不要分三、六、九等!”这是模糊滑稽戏社会功能、颠覆喜剧性、为低俗和庸俗开门的一种见解。不管你把“笑”作为手段还是目的,“笑”都应该是分等级的,“笑”有高雅的、健康的、舒心的、释怀的,也有低俗的、下流的、猥琐的、龌龊的。
滑稽界行中对笑料(噱头)曾有过这样三种分类:第一类——有益的,第二类——有害的,第三类——无益无害的。形成的共识是:追求提倡第一类,反对抵制第二类,包容第三类。这第一类的“噱头”,大多都是社会和心理的幽默。
在研究“笑”的表现形式“滑稽”和“幽默”的关系时,我们又发现:在林语堂先生于1924年将英语Humour译为“幽默”之前,中国的“滑稽”一词,原来就涵盖了“幽默”的含义。汉《史记·滑稽列传》就把“滑稽”一词解释为:语其言辞流利,正言若反,思维敏捷,疏无阻难。国人都把“滑稽”用作“诙谐、幽默”的意思,所以滑稽戏一直就有“幽默”的传统;滑稽戏到了当今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不能只留意通俗的搞笑,过多地寻找生理的笑,更应关注和追求的是含有文化内涵的幽默,在当下更要坚持和发展“有文化的滑稽”——幽默的个性特点。
滑稽戏的喜剧性外表形式中,可有形体、言语和动作三方面引发的“笑”。从形体看,生理上的形体的夸张或扭曲,常常引人发笑;动作和作为也常常以它们的荒谬性和滑稽性,来产生喜剧效果;从言语看,它的喜剧性更多的是表现在滑稽与幽默上。而幽默的“笑”较之不少有关生理而引发的通俗的“笑”更具文化内涵,所以滑稽戏更要追求语言的幽默。
滑稽戏里的“笑”究竟是手段还是目的?早在上个世纪的1960年至1963年,文汇报曾就“社会主义新喜剧”组织过一次大讨论,滑稽界纷纷投入,行中有说“笑”是手段的,有说“笑”是目的的,有说“笑”有时是手段有时是目的的,也有说“笑”既是手段又是目的的。
属于心理范畴的笑,是人类特有的,或者说它是专属于人类的,心理范畴的笑的产生,必定伴随着一定的道德、价值观念和审美情趣。换言之,造笑者让受众爆发出笑的一瞬间,必定跟一个“结论”(价值观)同时存在,结伴而行。笑是建筑在各人的道德观、价值观而对事物作出判断的基础上的;不需要长时间的“酝酿”,是“即时”爆发的。
所以,“笑”往往是手段和目的统一的产物。当看到我们的兄弟姐妹或亲人不小心踩了香蕉皮而摔了一跤时,我们只会和只应担心、同情,决不会决不应去取“笑”。我们应该帮助残疾人,同情他们生理上的痛苦,所以我们绝不应该丑化和取笑他们的残疾。还有,脏话、下流话是丑的、不文明的、不道德的,所以绝不应该用它来招笑……造笑者和发笑者对于同一个“笑料”,都有自己的价值标准、道德标准和审美眼光!
滑稽戏应该运用“说、学、做、唱”四种艺术手段,制造笑料和噱头,使之滑稽。“说”是指讲笑话和放噱头的能力,驾驭喜剧性语言节奏、出噱头的技巧。“学”是学讲南腔北调方音、各种声像,要求“像勿像,九分腔、十分腔”。“做”是指滑稽表演,须有不离本质的夸张变形,乃至夸张的肢体语言。“唱”则是采用九腔十八调,各种戏曲唱腔、时调、流行歌曲都可成为滑稽戏的音乐。“说学做唱”四种艺术手段,都是为“笑”服务的。在“说”(说表、台词)方面,滑稽戏积累的“三番四覆”“吃进吐出”等,特有的招笑和对话滑稽化的技巧,放噱头的技巧,现在较少有年轻者掌握和继承,十分需要非常认真地传承和发扬。
滑稽戏要滑稽,在制作滑稽戏时,第一要领是剧本必须讲究喜剧性。滑稽戏剧本的喜剧性首先体现在——必须追求喜剧结构,必须有个喜剧情节;剧情的铺垫或发展过程中,当逻辑、场景或行为偏离常态时,造成林林总总的不协调,观者便会因认知失衡而发笑。
此外,它还十分注重人物性格的喜剧因素挖掘和台词的喜剧性语言。设计好人物的喜剧性格,以及设计好主要人物间性格的差异(甚至反差),是滑稽戏创作中喜剧人物塑造的核心元素,要通过对喜剧性格的夸张、反差或荒诞的特质,制造幽默效果。可以这么说:喜剧性的情节,喜剧性的人物个性,喜剧性的语言,是构成滑稽戏剧本的三个基本要素。
滑稽戏从清朝末年肇端,至1949年建国初期,没有完整的剧本,都以“幕表”作为脚本。喜剧性的台词和喜剧性的人物个性,都由演员“创造”、“丰富”和补充。时为“幕表制”,“剧本”都是由“幕表师傅”提供的极为简单的“提纲”。此后,随着体制规范和艺术创作的进步,编导都建立了“剧本制”。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可以这么说,滑稽戏的剧本是不是具有喜剧性,或直言“这一个”滑稽戏的情节,是不是喜剧结构,是决定滑稽戏滑稽的成败关键。
滑稽戏的情节结构如何才有喜剧性?试以《谁先死》为例,做个简单的破解。
《谁先死》又名《活络牌位》,是滑稽戏史上公认的“第一个滑稽戏”,“剧坛多面手”通俗文艺大家徐半梅(徐卓呆)首演。张冶儿记录的脚本,可见1959年苏州市文化局戏曲研究室整理的《滑稽小戏》;2013年上海滑稽剧团整理改编上演,改名为《行善缺德》。
▲徐半梅首演《谁先死》广告
《谁先死》剧情梗概:清朝。左善士夫妻家富,却膝下无子,想用做善事来积德(施棺善举)。某天,左善士上街,路遇以前在他家做厨师的阿大的妻子,误会阿大死去,无钱成殓,便赐银阿大妻。同时,左太太路遇阿大,阴差阳错,又误会阿大妻子去死,赐银阿大。左善士、左太太回家后都以自己善举自诩,又都责怪对方弄错了去世的对象。左善士、左太太两人分别先派佣人和丫鬟去了解“实情”。阿大夫妻担心左家派人前来了解实情,在佣人和丫鬟先后前来查看时,先后分别装扮“死尸”,以图蒙混过关。左善士夫妇为弄清真相,一起来到阿大家验证情况。阿大夫妻一起装扮两个“死尸”。
《谁先死》开始营造的规定情境是:善良的谎言引起了误会和巧合。紧接着便是由此而产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人物与环境的错位和极不协调,待到“真相大白”时,便是是喜剧冲突的高潮处。
▲1914年新民社演出《谁先死》剧照
这个戏后来成了滑稽戏结构、滑稽情节的“套子”,先后在上世纪60年代被大公滑稽剧团的滑稽戏《糊涂爷娘》和上世纪80年代上海曲艺剧团的滑稽戏《性命交关》借鉴并改造使用,获得了强烈的喜剧效果。
解构《谁先死》的喜剧性情节,可以做这样的概括:不协调是这个戏喜剧性的核心引擎,通过巧妙设计的矛盾与意外,触发了观众解析的兴味和共鸣,让观众在幽默和创意的轨道上运行。作为一种以制造荒诞、夸张的喜剧效果为核心的滑稽戏,其情节结构常通过“不协调技巧”来打破观众的预期,引发笑料。这种技巧将矛盾、错位或反常的元素并置,形成了逻辑或情境上的极度的不协调,从而不断产生强烈的喜剧效果。滑稽戏的情节结构须具喜剧性,应从突显内容与形式、本质与现象之间的不协调进行开掘,把这种“不协调”作“夸张变形而不离本质”的演绎。
这里还有一个滑稽戏特有的“明做”的手法:为使“请君入瓮”和引人入彀的“陷阱”,取得强烈的笑的效果,滑稽戏历来采取让观者事前知道的“明做”和铺垫,而让剧中人模糊或被“蒙在鼓里”。有了事前铺垫和交代,观者(局外人)对剧情来龙去脉、其中奥妙清清楚楚,观者站在高处等着笑看剧中人进入不协调的境地。正剧常用的“悬念”,在滑稽戏的大情节里,一般并不使用。
滑稽戏的编导演、舞美音乐,应该都是造笑者,造笑者应当智慧地承担起引导真善美的责任!我们应该以“笑”为武器,在揭示生活里不协调的种种矛盾中、在“逗笑”时,引导高尚的情操,完成对生活的审美关照。
都说“笑比哭好”,愿我们“笑”的事业繁荣昌盛!
作者简介
徐维新,1943年生,1963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研究馆员职称,中共党员。曾任上海市曲艺家协会第四、第五届副主席;现任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曲艺家协会会员;上海滑稽剧团艺术咨询委员会委员。任《中国曲艺志上海卷》《中国曲艺音乐集成上海卷》《上海滑稽戏志》副主编,两次获得“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颁发的“文艺集成志书编纂成果一等奖”。任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优秀栏目《滑稽档案》直播嘉宾主持(共600期)。曾任上海滑稽剧团学馆馆长、上海市群众艺术馆副馆长、《上海故事》杂志主编。
作品有大型滑稽戏《性命交关》(合作),《正宗自家人》(执笔),《江南第一春》《滨江情缘》(合作),“双字辈封箱大典·滑稽戏”《囧人黄小毛》《毛里有病》等30多部;电视剧上海全明星版《花好月圆》《都是祝枝山惹的祸》等;戏剧小品《裸》《礼品》《共享》《砸缸以后》等五十余个;说唱作品等近百个(《桥》《登高》《瓜与花》三获“群星奖”金奖);挖掘整理“上海绕口令”传统作品《孩儿歌》《雷峰塔》《万罗灯》等;任一千余集情景喜剧《新上海屋檐下》文学编辑、总编剧。
近十多年,多上海文化的教学,2008年—2012年,在上海戏剧学院附属上海戏曲学院教授《滑稽概论》课程;多次在“东方讲坛”和上海市文联组织的公益讲座作《上海闲话》《上海滑稽前世今生》《上海滑稽与上海闲话》《上海滑稽与海派清口》《上海绕口令》《上海滑稽与上海民俗》等专题演讲。编写上海方言系列教材(6种),策划和编著出版《滑稽戏》《海上滑稽名家》《剧艺人生》《海上奇葩》《海上滑稽春秋》《上海绕口令》《龙华民谣》等多种著作。
幕启艺评
幕启艺评由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创办,旨在激发文艺创作活力,推动创作与评论有效互动,营造文艺健康生态,现与苏州日报社文艺评论版合作,联动刊发优秀文艺评论。
图文来源:苏州市文艺创作中心
发布于:北京市51配资-我国合法的配资平台-贵阳本地股票配资公司-股票如何申请杠杆提示:文章来自网络,不代表本站观点。